湘　文

信息一词在当今可谓最时鬃了，由它领头组成的，诸如信息网，信息高速公路之类的词组和词语，无论是在各种大小会议的报告中，还是众多报刊的文章里，它们出现的频率绝对是最高的。笔者在写下这篇文章的题目时，曾犹豫了好一阵子，以往一谈起戏剧创作，都离不开主题立意、人物塑造、故事结构及其艺术手法等等，如今将信息量与戏剧创作搅在一起，是不是有趋时之嫌?但思考再三，总觉得二者有不可分割的联系，现将一孔之见，求教于方家。

一、信息量与时代感

时代感也即时代精神。具体的讲，当指剧本中所反映的那个时代的人民群众的生活，思想和感情。历史剧是写给今人看的，除了要如实反映剧中所写的那个时代人的精神风貌外，还要具有一定的现代意识，才能引起当代观众的共鸣。因此，准确地体现历史剧的时代精神是有一定难度的。而现代戏是当代人描写当代的生活，这时代感理应不成问题，其实不然，有不少的现代戏，看了后总觉得剧中人物要落后于时代好多年，甚至几十年。究其缘由，无非是两个方面的问题，一是人物活动环境的描写不准确，二是人物性格内在的刻画体现不出时代精神。而这两个问题，恰恰又与信息量有很大关系。

先说第一点，要想准确地描写出人物活动的环境，就得要抓住最具特征的、典型时代典型环境中的典型情景。如曹禺在《雷雨》第一幕中对环境气氛的描写：“郁热闷人。屋中很气闷，外面没有阳光，天空灰暗，是将要落暴雨的气氛”。短短的28个字，不仅将剧本产生的那个低气压、令人郁闷的时代呈现了出来，而且还“呼唤着雷电的爆发，预示着大雷雨的袭来”《<雷雨>论》重点为笔者所加)。曹禺研究专家田本相认为“曹禺以其对时代的敏锐感受，把他的感受结晶为雷雨的艺术形象，在整个戏剧气氛上透露出时代的精神”(同上)。

这“呼唤着”、“预示着”和“透露出”的就是信息量。

再如，现代淮剧《来顺组长》讲的是当今苏北里下河地区的一个村子怎么养狐狸致富的故事。剧本选择的中心事件并不新鲜，自八十年代后期，描写依靠养殖和种植特殊品种的动、植物而发家致富的影、视、剧作品就己经出现，现在再来看这类故事，怎么出新?作者为该村设置了一个特殊的典型环境：该剧故事发生的时候，离村子不远的地方正在修建一座飞机场，而这个村子里的青壮年都外出打工去了，留下来的全是些老弱病残、婆婆妈妈。这环境的设计看似寻常，实质上很不一般，因为它透露出了大量的信息，它揭示了当今飞速发展的形势下农村劳力过剩，要想发展就必须调整产业结构，寻求新的机遇，以致与国际接轨的现状与未来。

除了利用环境描写展现时代风貌外，人物性格内在的刻画也能体现时代的精神。这一点比前者更为重要，也更难，因为它要靠人物的自身来体现。看曹禺对《雷雨》中周蘩漪性格的提示：“她的脸色苍白，面部轮廓很美，眉目间看出来她是忧郁的。郁积的火燃着她，她的眼光时常充满了一个年轻的妇人失望的痛苦与怨望。她时常抑制着自己。她是一个受过一点新的教育的旧式妇人，有她的文弱，她的明慧，——她对诗文的爱好，但也着一股按捺不住的热情和力量在她的心里翻腾着。她的性格中有一股不可抑制的‘蛮劲'，使她能够忽然做出不顾一切的决定。她爱起人来象一团火那样热烈；恨起人来也会象一团火，把人烧毁”。这一段人物性格的提示中，至少透露出两种信息：一、周蘩漪的婚姻生活是不幸福的(见曲线——笔者加)；二、她可能会做出惊世骇俗的事情来(见横线——笔者加)。而这两点又源起于“她是一个受过一点新的教育的旧式妇人”。这一提示所蕴含着的信息量更大，它预示着二十世纪二十年代初一个受过新式教育的年轻女子不甘受命运的摆布，不愿意走大多数传统的旧式女子嫁人后沦为丈夫的奴隶和家庭附庸的道路，为了追求自身幸福和个性的解放，对封建买办家庭将作出的叛逆的行动。

周蘩漪性格中所透露出的信息量蕴含着强烈的时代精神。

不少描写当代生活的戏剧为什么给人有落后于时代之感，关键就在于剧中人物虽然穿着当代人的衣服，说着当代人的话，但其性格中所透露出的信息却是过时的，陈旧的。

二、信息量与主题立意

主题立意是一切文艺作品的灵魂。一部戏剧的成功与否，与该剧的主题深不深刻，立意高不高远密不可分。而这主题的深刻与否和立意之是否高远又与信息量有很大的关系。一部《红楼梦》，之所以“经学家看见‘易’，道学家看见‘淫'，才子看见缠绵，革命家看见排满，流言家看见宫闱秘事……”鲁迅语)，就因为该书蕴含的信息量太大、太丰富所致。

一般来说，一部戏剧的主题和立意是通过剧中的冲突来体现的，而戏剧冲突的构成又是由人物关系和中心事件来决定的。现在就以人物关系的设计和中心事件的选择这两个问题来谈一谈它们与剧本的主题立意以及信息量这二者之间的关系。

如上面提到过的描写苏北农村如何以养狐而致富的现代戏《来顺组长》，它之所以能在同类题材中脱颖而出，是由于该剧在人物关系的设计上有独到之处。一般写农村以养殖和种植特殊品种的动、植物致富的剧本，在人物关系的设计上都是以代表先进思想、具有开拓精神的为一方，与因循守旧、不相信科学可以致富的为另一方。而该剧作者巧妙的为剧本主人公来顺组长安排了当年的一个同学，曾在南方都市闯荡过的现代女企业家李彩珠作为竞争对手。一方要收购狐狸，并想连来顺这个人一起买下，以他为主办个养狐场，收购不成，便以技术要挟要求人股；一方不愿为人打工，一心想自办养狐场，但因缺乏技术，且又遭到村里留守的婆婆妈妈们的反对而陷入两难的境地，这一对人物关系的设计使该剧的信息量大为增加，它至少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是有文化的新一代农民随着改革开放的进一步发展，他们已经不满足于仅仅作一个打工仔，他们还想做财富的创造者和社会的主人；二是未来农村的发展，离不开产业化，而如何搞产业化，是个新课题，还有许多新的问题等待我们去认知，去摸索。也正因为这一组人物关系的设计里隐含着这么多的信息量，才使得该剧的主题立意显得深远，不一般化。

除开人物关系的设计外，中心事件的选择也至关重要，如魏征敢于直言，被唐太宗誉为“人镜”的这一故，曾被不少的剧作家写成剧本搬上舞台，比较出名的有马少波的《宝镜记》，陈亚先的《唐太宗与魏征》等。这些戏中的主要人物关系没有大的变化，而中心事却各不相同，最出名的应数京剧《贞观盛事》。该剧中心事件是要不要释放后宫中隋朝留下来的三千宫女，其间还夹着国舅长孙无忌倨功自傲，与唐太宗打马球竟以西域女子为赌注以及强娶他人之女为妾的两件小事，从剧本的中心事件来看，该剧的主题立意在“前车之覆应为训，奢侈糜费是祸根”、“兴利除弊固邦本，莫负百姓拥戴心”。在继续坚持改革开放、不断加大反腐倡廉力度的今天，该剧的现实意义是不容置否的。但如果从剧本所透露出的信息来看，该剧似乎还有更深层次的社会内涵。如开场时长孙无忌与唐太宗打马球用西域女子作赌注一事，魏征认为“当着使臣以做赌”是让国家有失脸面的“笑谈”，实际上它还牵涉到人权问题。而释不释放后宫三千宫女也并非仅仅是“奢侈糜费”和“固鸿基，安黎民”的事儿，它与封建皇权扼杀人性相关。恩格斯认为“作者的观点愈隐蔽，对于艺术作品就愈好。”(《给哈格纳斯的信》)不过，主题立意过于隐蔽，使观众无从猜测百思而不得其解，也是不好的。剧作者有必要在恰当的场合点明一下。上述该剧中的两个事件中，对于后者的深层含意，作者通过剧中长孙皇后的唱词“豆寇年华入宫禁，青春空逝白发生，寂寞后宫孤衾冷，痴言疯语含酸辛”已透露了这方面的信息。至于前者的内涵，作者并没有明白地告诉观众，它仅作为一种信息量而存在。其目的是想让观众看完戏后去思索去联想。

三、信息量与戏剧结构

戏剧结构又称“布局”，也即情节的安排。一部戏剧在舞台上能不能把观众抓住，除了主题深、立意新之外，情节安排得当，剧情发展合理也是个重要因素。有些戏，看下去一、两场，弄得观众云里雾里的，不知作者想表达什么。也有的戏，最后一场还没演到底，观众就纷纷起身走了，前者是入戏太慢，后者则为蛇足。它们都是作者谋篇布局不当所造成的。清人刘熙载说：“戏曲篇法，不出始、中、终三停。始要含蓄有度，中要纵横尽变，终要优游不竭”(《艺概·词曲概》)。这始、中、终三停都与信息量密切相关。下面以京剧《瘦马御史》为例，来剖析这一问题。该剧第一场，监察御史浦霖因弹劾江南数省国库空虚，查无实据而遭斩，他的好友，同为监察御史的钱南园知其冤枉，舍命保奏，于刑场上救下浦霖，就在这时，军机大臣和珅请来圣旨，让钱南园与自己一道去查山东国库亏空一案。通过和珅带来的圣旨以及他旁唱所透露的信息，得知弹劾山东国库亏空是钱南园所为，而山东巡抚国泰却是稗卦的亲信。这一信息就预示着以钱南国与和珅为首的正、邪两方在查案中将有一场复杂而又激烈的斗争。这是一般观众都能猜测到的。但圣旨申还有“浦霖由和珅约束，同往山东，令其将功折罪”一句。从上一个信息里，我们知道正、邪双方阵垒已经分明，这浦霖会站在哪一方?从浦霖的命是钱南园救下来的这一情节来看，浦霖理当如恩图报，与好友并肩战斗，但从第一场结束前，钱南园见浦霖对清查此案有忧虑而忐忑不安时所讲的“南园希望吾兄不要被今甘法场上这么一吓吓碎了你的忠肝义胆啊”一语中所透露出的信息来看，浦霖的立场和走向就显得十分暧昧，令人难以捉摸。因而也吊起了观众的味口。

钱南园与和珅的斗争是剧本的主线，主线的信息量是用圣旨和人物的内心独白直接明示给观众的，量较大。有关浦霖的信息是通过人物口中的一句告诫暗示的，很含蓄，量也很小。这两个信息量的大小差异也就是前面所讲的“度”。至于“中要纵横尽变”，指的是剧情要起伏多变，不能让人一览无余。“水穷山尽之处，偏宜突起波澜”(李渔《闲情偶寄》)。要让观众“或先惊而后喜，或始疑而终信，或喜极，信极反致惊疑”(同上)。但这突起的波澜不能凭空而起，在此之前要有信息透露，如钱南国与和珅、浦霖来到山东后，满以为清查国库现在存银就可以查出亏空，没料到山东巡抚国泰和藩台于易简早就借商人之银将亏空填补了起来，以致使钱南园盘查库银失败。这一结果观众虽感惊讶但并不奇怪，因为前面的信息已告诉观众，国泰是和珅的亲信，和珅又是这次查案的首席钦差，他能不将这一消息透露结国泰么？该剧最令观众惊愕和震撼的是在查案的最关键时刻，钱南园的好友浦霖突然反水站到了和砷一边，竟将钱南园通过私访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唯一证据一帐本藏匿起来，反诬一口。这一人物态度的转变使剧情异峰突起，让原本就处于劣势的代表正义的钱南园一方更加雪上加霜，几乎陷入绝境。这一情节可属意外，但由于在第一场中己有少须信息暗示，因而，这一人物和情节的突转便又在情理之中了。

“终要优游不竭”，指的是信息量的发放不要因戏结束而终止，一部好戏的结尾要有意境，有深度，引人深思，引人启迪。如《瘦马御史》的结尾，山东国库亏空一案查实，巡抚国泰与藩台于易简被处以斩刑，浦霖循私枉法，一同处斩，钱南园因查案有功，被擢升为军机处稽察。这个结局看上去很圆满，实则更让观众担心。因为前面的信息已告诉观众和珅是军机处大臣，钱擢升到军机处后，和珅恰恰就是他的顶头上司，在山东查案时，二人已成水火之势，今后在一起办理公务，和珅会有好果子给他吃吗?也正因为戏在第一场中所透露出的信息量到这里并没有完全终止，这个结尾才余音不绝，耐人寻味。由此可见，信息量在戏剧创作中占据着十分重要的位置。戏剧是综合艺术，一部戏剧搬上舞台，还要经过二度(导演、作曲、舞美等)和三度 (演员)的创造，在二、三度创作中，信息量同样十分重要。本文仅就剧本创作浅谈些个人的看法。实际上，除了上面所说的三点外，在道白和唱词的写作上，信息量也相当重要。一部好的剧本，剧中人物的对话道白应该有丰富的潜台词，而这潜台词也就是隐含着的信息量。在一些经典戏剧作品中，这方面的例子可以说比比皆是，不甚枚举。至于唱词相信息量的关系，著名的戏剧理论家、剧作家金芝同志已有专文论述(参见《剧本》1999年第三、四期《论戏曲唱词的信息量》)，这里也就不在赘述。